武汉市钢城第四中学

教师园地教师文章

那些年,我们挑水吃

发布时间:2021-12-08 10:11 栏目:教师文章 发布单位:胡继明 点击量:900 【公开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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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份回家的时候,看到自来水管铺到家门口的公路边了,我问父亲,我家装自来水吗?父亲说,不装,全塆装自来水的只有几家。大部分人家不装自来水是有原因的,一是家家户户有水井,在井里装上了水泵,抽水进屋,跟自来水差不多。二是自来水水管子只是铺到公路边,进户材料和安装都得自己负责,听父亲说要花一千多块,很多人觉得不划算。三是有人觉得这来自凤凰关水库的水并不卫生,那比得上自家水井里的水甘甜。不过,我觉得还是装自来水比较好,一来父母年纪大了,井水虽好,但水泵易坏,要是坏了,很是麻烦,自来水水管坏的可能性就小得多了;二来,吃井水是要淘井的,一般是半年左右就要淘一次井的,否则容易把井底的赃物抽起。如果遇上大暴雨,井水也容易变得特别浑浊,也是要淘井的。父母年纪大了,淘井多危险呀;三来,我想,父母都七十多了,他们百年之后,我想回老家住一段,难道每住一段就淘一次井吗?要知道,长时间不用,那井水就是一凼子死水,要发臭的。我真的不愿意,因为井水的原因,把我推离这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。水,决定了我和故乡亲近的程度。

装上自来水,对全塆来说,应该是个渴望了几十年的事儿,现在真的能装上,大家却又显得那么淡然,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。记得小时候,全塆吃水就靠一口井,就是下畈田里的那口井。我们塆几十户人家是顺着一面山的缓坡散落的,从下塆到高上塆有一里多路,但不管远近,都得到下畈田里的这口井来挑水,住在下塆的那几户离井比较近,吃水的问题不大,但是住在高上塆的那些人家,吃水可是一天中最辛苦的事儿,你想啊,挑着一担一百来斤的水,走在窄窄的田塍上,顺着山边的小路,走一里多路,多辛苦啊,最主要的,一年三百六十天,何时是个尽头呀?要是碰上冬天天寒地冻,路面结冰,那田塍是没法走的,只能走在塆对面的马路上,再拐弯走在进村的主道上——这主道也不过是将就能通过手扶拖拉机的土路,这样走的话,要多走一半的路程。吃水如此不便,成了当时塆子里的叔叔伯伯们找媳妇的一个劣势,很多媒婆抱怨,“这个塆,冇靠着山,烧柴难;冇靠着水,吃水难,媳妇不好找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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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,我家住在高上塆,是离下畈井最远的一户,所以,吃水自然不容易。我父亲是个木匠,我总觉得他做的家具结实有余,轻盈不足。我家的水桶就是一例,这桶由杉树做料,箍上找铁匠定制的铁箍,三层的桐油刷制而成,特别的结实,估计空桶不会少于二十斤。我记得,在井里提水的时候,得一手提着水桶,一手扒着井沿,一放手,水桶就沉了,那时很难理解这木头做的水桶居然不能浮在水面。现在想来,这结实的水桶可以穿越时空,三十多年过去了,如今我再回去,发觉这水桶还稳稳地立在二楼的杂物间,显得多么傲娇。

其实,不但我挑不起这么一担水,母亲也挑不起这么一担水,她每次只能挑个大半桶,回来累得气喘吁吁,连连抱怨:做个苕头苕脑的水桶,哪个挑得起呀!父亲说,挑一担水来回要跑两里多路,要是只挑一口水,一早上做得了么事?再说,我还得赶着到别人家去卖工夫,哪有空嘛。我们家的水缸,两担水就差不多了,装不下三担水的。

其实,母亲挑水并不多,因为父亲是我们那儿小有名气的木匠,常年带着一两个徒弟。当学徒,自然少不了为师傅家里做些事,挑水首当其中。在师傅家当学徒,主要是要勤快,懒懒散散是学不会手艺的。父亲带的徒弟大多很勤快,他们早早起了床,挑着水桶去了下畈井,挑回两担水,接着就刷牙洗脸,再用斧头柄拗着锯子、刨子、凿子、锤子去人家家里做木工。去一里多路远的下畈井挑回两担水是要时间的,夏天还好,冬天蒙蒙亮就得起床,现在想来,得感谢父亲的这些徒弟。当然,父亲带的徒弟,也有没有学会手艺的,因为没有呆满两年,就急匆匆地走了。这其中,有个小伙子我还有点印象。那是正月里的一天,我在塆里玩,听到父亲放了长挂的鞭炮,急忙奔回来,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跪在堂屋的地上,父亲正把他牵起,这算是拜师了。可惜,这小伙子在我家没呆满三天就再也不来了,现在想来,是不是一天两担水,让他无法承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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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,我觉得,下畈这口井挺神奇,冬天的时候,天寒地冻,它却冒着热气;夏天的时候,人们热得汗流浃背,它却冰凉刺骨。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,你要是起得早,你会发现,井水居然会漫过井沿,流到田里去;还有呀,这口井离公路有十多米,实际上是位于田中间,可是耕种的时候,不管田里多么浑浊,甚至洒化肥、打农药,都没有影响到井水的清澈、甘甜。它的水质之好,到如今每次回家,叔叔伯伯们都对它赞不绝口,只是后来我长大了,发觉井水从来没有漫过井沿,有个奶奶告诉我,那是因为有怀孕的女人,用手捧了这井里的水喝,厌了龙王,所以这龙井不灵了。

我们塆,每家每户都是从下畈井挑水开始一天忙碌的,不管是天晴下雨,还是大雪纷飞。天刚放亮,男人们就挑着水桶出了门,在田堘上碰上另一个人,就说起了话。

 

  今年干旱,你看这正畈的田,稻飞虱严重得很,谷叶发黄,谷穗子打卷,谷杆子的心都发黑了,有的烂到谷蔸子上了。

  得赶快打敌敌畏,再不打药,只有一半的收成。

 

他们挑着水桶走在无边的绿色田野里,像绿色绸布上的两个动点。吮吸着无边稻苗散发的幽香,看着稻穗上挂着的露水,他们轻轻走过田堘的时候,露水沾湿了裤脚。来到井边的时候,已经有人正在井沿边打水,担起水要走了,他们得尽量退后一点,否则挑水的人过不去。

 

这井边的水泥坪修得太窄了,才一米五宽,完全打不开转。

那你出点钱,全塆人都感谢你。

 

在这窄窄的田堘上挑水,的确很吃力,我尽管挑水不多,但我很早就懂得“挑东西不跑,压死大苕”的道理。那时,村里办红白喜事、做房子等大事儿,需要一塆人帮忙的,一定要安排个挑水的跑堂,这跑堂的一得年轻,因为一天挑十几担水,年纪大了吃不消,二得要耐烦,做饭的那些女人们,用水是很厉害的,洗米做粑的要把米淘三遍,如果饭里或粑里有沙,吃酒席的时候,那些男人女人们一边推杯换盏,一边伸直了脖子嚷道:哪个堂客煮的饭啰,米不够是吧?淘米的女人很不好意思,脸红到脖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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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我个子不高,总是笑着自嘲说,挑东西压的。其实,我挑东西不多,草头是挑过的,但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回,但是,水却是挑过不少的,这倒不是家里需要我挑水,而是挑水自有其中的乐趣。

    下畈这口井就在早年的罗浠公路边,而公路两旁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,这法桐茂密的树冠把整个路面遮住了,树下全是阴,再加上田畈里山岗上吹过的风,在夏日,坐在这路边比今日呆在空调里还舒服得多。但这不是孩子们喜欢在夏日里挑水最主要的原因,而是此时全塆的孩子,以挑水为名,都集中在马路上玩耍的最好时刻。

     四点多的时候,太阳还高悬在空中发着强光,蝉爬在树梢上使劲地叫着“知了”“知了”,在树阴之外的沥青路面开始发硬。此时,已经有孩子来到了井边,先在井里打些水,冲冲脚,但没有人用水冲凉,因为水太冰了。然后扒在井沿上,把两只桶打上水,把扁担上的钩子绳挽得最高,颤悠悠地走过十多米的田堘,来到公路上就长吁一口气,不用担心掉到田里了。此时,就等着陆陆续续来到的同伴。

     几个大女孩,笑眯眯谈着一首诗:

记得当时年纪小,

我爱谈天你爱笑。

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,

风在林梢鸟在叫。

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,

梦里花儿知多少。

几个半大的女孩,则谈着学校的趣事,多半和老师有关,说什么:大头大头,落雨不愁,我有雨伞,你有大头。原来他们在谈论着一个姓涂的老师。男孩子则野得多,他们把村民砍来做柴火的大树杈扔到路中间,让来往的车辆过不去,司机只好把车停下来,他们一边把树杈扔到边上去,一边骂道:要是出了事,你娘老子要坐牢的。

我那时最喜欢香港电视剧《射雕英雄传》,梦想着学习郭靖的降龙十八掌,也想学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,能学会黄蓉的打狗棒法也很好,所以我总喜欢在路边捡个棍子晃来晃去。

就这样,我们在马路边度过了一个一个的夏天,长大了去远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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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不管孩子们在公路边有多少乐趣,但每个从塆里出来的儿女都记得挑水的难,凡是在外面混得还不错的,不论是官场上得意,还是商场上如意,都有一个愿望,给塆里安个自来水,让父老乡亲不再受挑水之苦了。有个在省城工作的姑奶,曾经想借助一个国家扶贫的项目,给塆里装上自来水,但塆里人意见不一,始终拿不出上报的意见,最后这事儿黄了,成了姑奶的一个遗憾。

还有个在武汉做生意的堂妹,二十年前,也好几次跟我聊起,想给塆里做点事儿,她念念不忘的还是给塆里装上自来水,她说:有一次,雪后初晴,地上特别地滑,高上塆的大妈,柱着棍子,挑着一担桶,小心翼翼地从坡上下来,突然脚一滑,“咕噜”“咕噜”,那担桶滚到下塘里去了……

 

的确,那些年,我们挑水吃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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